我的貓肯定在我不在的時候被那個人踹過幾腳,又或者是被他幼稚的誇張的吼聲狠狠驚嚇過。我的第六感一向準確。

   

     你知道我很喜歡撫摸我的貓,雖然牠身上不時會發現亂竄的跳蚤,毛色像擁擠太多蟲類的琥珀,不管再怎麼努力舔舐梳理,總顯得雜亂甚至骯髒。但他很安靜,安靜勝過一切美麗,就像一顆靜止的幼稚可笑的雪花水晶球,勝過雕工精緻卻白絮紛飛的,惹人心神不寧。

   

  牠很安靜,不過這幾天我幾乎以為牠啞了,安靜得連呼吸聲我都不曾聽見。

 

     夜深了,我不敢把燈打開,不想去猜現在究竟是十一點又或者半夜一兩點。我們的家很小,除了廁所並沒有隔間,鋪在地上的床和插了電的鍋子,小小的冰箱、一些簡單的擺設和堆疊的置物櫃就是全部了。我總是在該睡去的時間毫無睡意,窩在剛好能擋住我身軀的儲物櫃旁撫摸我的貓,牠大概是睡著了,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 

     陰暗的角落總像會突然冒出些什麼,鍋裡黑漆漆的夜就快沸騰起來,燒滾了就會蔓延到整間屋子,背上的黑青隱隱作痛,我懷疑自己會不會某天不小心斷了根骨頭都不自知。

 

     屋子裡沒有一扇窗,但是我突然很想看星星,你知道我非常懷念能數星星睡去的那一段時光,多麼單純而美好,愛像星星眨眼那樣自然而然,幸福像滿天熠熠星光。直到有一天我們不再數星星,因為星星太多了,數不完,因為生活太難了,數不了。

 

     於是我們到了一個沒有星星的地方,剩我一個人悶得慌,不知道數些什麼,就數瘀青。時間久了,漸漸不再數瘀青,因為瘀青太多了,數不完,因為生活太倦了,數不了。

 

     門鎖喀咑一聲,身體在一瞬間變得癱軟,我的貓顫抖得厲害,咿咿呀呀,像是魔鬼在奸笑,呵出了滿口酒氣,喀咑。屋子又沒入寂靜,我覺得自己就快溺斃,心跳和呼吸脫離了身體,一個沒了命的狂飆,一個破了膽的靜止。

 

     「臭死了。」那個人說,開了燈。這是他這個禮拜第一次回家,或者說他這禮拜第一次在家裡和我碰上。

 

     「臭死了。」我也這麼想,他大概剛吐過,渾身散著腐屍的氣味。這陣子他似乎時常喝得爛醉回來沒被我碰見,屋子裡好些時日都是這種腐屍的氣味,不過奇怪的是屋子裡不曾見過他的鞋印,他喝醉的時候從來不記得進屋拖鞋。

 

     框啷啷,聽見他把鑰匙掛在牆上,腳步踉蹌的走了幾步,砰砰砰一連撞亂了一旁的桌子和角落的鍋具,黑夜沸騰著緊張的情緒,腳步聲逼近我蜷縮一旁的置物櫃,然後那張臉出現在我面前,我驚叫了一聲,我的貓恐懼地掙脫我的懷抱,飛快地躍起,碰的一聲跌到房間的正中央,我猜牠是過度驚嚇,跳躍都不如以以往輕盈。

 

     那個人瞥見了我的貓,粗俗的連飆好幾個髒字,語無倫次的不知道在說什麼,我甚至搞不清楚牠是在罵我還是在罵我的貓。

 

     「他死幾天了?」你深吸了一口氣,似乎在嘗試壓抑住自己的情緒,顫抖著聲音問。

 

 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,這陣子並沒有收到任何死訊,我的貓在屋子中央一動也不動,睜著大眼盯著我,大概和我一樣疑惑。

 

  「你還抱著他!?都長蟲了!」你的聲音激動了起來,把我給嚇著了。但我是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。 

 

  我默默地站起身,想替你脫下大衣,醉了就好好睡吧,至少你今天沒有打我,只說了些我聽不懂的話。

 

  「不要碰我!」你退了幾步,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某種外星生物,好像我會勒死你或害死你,你總是這樣讓我難過。「我只是……」我只是想幫你脫下外套。

 

     你的神情充滿不諒解,為什麼呢?為什麼我能忍受你打我,忍受你過好幾天才回家一次,忍受你早在不知幾年前就已經不愛我。你卻不能包容我小小的無知,我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,不知道究竟誰死了讓你如此難過。

 

  你開始翻箱倒櫃,我想告訴你我們家並沒有酒,除了我上個月一時興起買的幾罐果汁氣泡酒,好端端的擺在冰箱裡等心情好的時候喝,不過太低的酒精濃度你大概不感興趣。

 

  廁所和置物箱你翻遍了,找不到你想要的東西。於是你拾起我今朝才讀過的報紙,拿起我外帶早餐的塑膠袋,朝屋子的中間走去,走向我的貓。我以為牠會像受驚的麻雀那樣驚恐的逃走,但牠並沒有,只是靜靜地躺在那。

 

  「你想幹嘛!」你把我的貓撥上報紙,企圖把牠層層包裹,你想害死牠。「你想幹嘛!」我衝著你吼,奔向前使盡吃奶的力氣推開你,輕輕抱起我的貓。

 

  「你不用每天回來沒關係,至少讓牠陪我。」我撫摸著牠稍嫌僵硬的軀體,牠鐵定嚇著了。「我不明白你傷害牠的理由。」我補上了這麼一句,盯著你的眼神多了些責怪。

 

  「妳瘋了。」你維持著被推倒的姿勢,看上去異常的驚恐卻也異常的冷靜,「妳有病。」

 

  「你不要想這麼說來裝作清高,誰都知道你外面有女人,到處跟人家說我有病,把我丟在家裡多久才回家一次。」愈說愈委屈我哭了起來,我讓我的貓咪一邊玩去,但牠累了,只在原地睡下。

 

  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屋裡藏了刀嗎?你知不知道我有有多少天整晚都不敢睡,就怕你半夜回來把我給殺了。你甚至派人監視我,公寓門口的那輛車,總是在我出門時停在那裡,怕的我只敢把自己鎖在家裡。鄰居對我指指點點,還有陌生人來按門鈴說要幫我心理治療,難道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?」愈說愈大聲,我克制不住自己不打你,我曾經那麼愛你,卻招來你如此對待,一顆顆拳頭朝你身上輝絲毫不留情,「你才有病,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對我……」

 

  「妳夠了沒!」你衝著我吼,一把將我推到牆上,好痛,豆大的淚珠不停滾下,我覺得自己好委屈。

 

  你一步步後退,盯著我不斷地搖頭,擱下了幾包藥,奪門而出。

 

 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?我還想和你一起看星星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,是否牆壁被我的頭撞出了大窟窿,我在狹小的屋裡橫衝直撞,家具壞的壞損的損,渾身痛的像要散了,某的地方在流血,某個地方又瘀青,好痛,於是我哭著哭著沉沉睡去。

 

  夢裡依然被某個人,一個酷似自己的人狠狠毆打,囚禁在陰暗潮濕的牢籠裡,幾乎無法呼吸,直到我醒來,空氣依舊瀰漫著腐屍的氣味。

 

  我抱著我的貓,看著面目全非的家,看著身上無數新添的瘀血,我什麼都不記得了,只是傻傻流下淚來。好痛。

 

        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……。

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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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亦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