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車站從後站到前站必須穿越地下道……。「必須」,因為那天是陰天,大廳太明亮了,不合適。陰天,得陰鬱。

  下去的樓梯很短,裡面的水粗魯的要把妳淹沒,灌進妳的鼻腔衝進妳的眼睛,進去再流出來,愈來愈鹹愈來愈澀,痛苦的彷彿要窒息。迎面有個陌生的男人朝妳走來,然後是一群陌生的人,他們瞪大著眼,衝著妳笑,笑著打凹妳的腰,束緊你的腿,將妳踩在地上,拉長壓扁,然後挖出你的腦袋,攪成一團爛泥,接著戳瞎妳的眼睛。

  妳沒有屈服,妳還是一個孩子,真正的孩子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握緊妳的憂鬱妳的多愁,握緊妳自以為認清的現實,握緊妳的無能為力。然後妳賞了自己一掌,嚎啕大哭,哭著向前走,思忖著等等要走哪條路,要怎麼抵達目的地。

  妳猶豫了一會兒,堅信自己的良善,於是丟了十塊錢硬幣給旁邊的流浪漢,想要坐下來,坐在那破爛半濕的髒紙箱上,買一個臭掉的便當,然後啃裡面的果蠅,想要坐在那裏捧著一個破碗,看來來往往的人群誰願意用濕漉漉的鞋子踹妳一腳,然後妳可以露出癡傻的笑容說妳還醒著。妳好想去圖書館睡覺,那裏很溫暖,不會下雨,妳可以把《程式語言檢索》燒了取暖,把《簡單讀懂量子力學》墊在地板上睡場好覺,然後用《說話的藝術》包了剩下一半長了蛆的便當明天吃。

  妳的手停滯在半空中,零錢落在紙碗中空洞的碰撞一聲,妳差點暈了過去,像是有人重擊妳的腦袋,裡頭還鬧著水患。流浪漢怔怔的看著妳,雙眼無神,像殭屍。他站起身,扭曲著身子朝妳走來,嘴巴微張,裡頭竟都是能把人撕成碎片的利牙,齒縫卡著夾著鮮血的肉塊。妳開始奔跑,吶喊自己多想當個笨蛋,多努力去排除是非對錯好壞偏見,妳跟他說妳多想和他一樣,捧著一本小說默默坐在地下道,捧著那本小說來回翻幾百萬遍,也許是《傷心咖啡店之歌》,她多麼想成為一個貧困的海安──偏了,和剛剛想的不一樣。妳真是個愛哭鬼,又難聽的嘶啞起來。你難過的慢下腳步,齜牙裂嘴的生物把你拖到一旁,剝的你的衣服將你狠狠強暴,妳淫蕩的叫了幾聲,裸著身子踉蹌地繼續向前奔跑,有人還在後面追妳,不過妳忘記後面究竟是誰在追了,但妳停不下腳步,愈跑愈快。速度讓妳忘記了自己的模樣,妳混濁膨脹的腦袋被風乾瘸扁,腳步慢了下來,妳的汁液在腐爛,好像很痛,但妳沒感覺,有點看不清了,細細的雨點打在妳猙獰的臉,打在妳裸露的軀體,出來了,妳彷彿死去。

  妳要去哪裡?不知道。

  回頭。人呢?誰呢?誰在後面?沒有人啊。

  出太陽了,刺眼的像人造光,仔細一看,太陽的確是假的。妳到了另一個世界,貧民窟被包裝的像高級住宅,四周有種腐敗的氣息,像動物屍體。妳忘記自己從何而來,要去哪,自己是誰。所以妳住進光鮮亮麗的貧民窟,那裏的人都穿的好華麗,都持有知名大學的畢業證書,都會說一口漂亮的英語,他們都曾是一個很美麗很難得很可貴很完整的孩子,但他們忘記了。他們衝著妳笑,妳衝著他們每個人笑,嘿!好像比較快樂些。

 妳怎麼那麼慢回才來呢?明知道都住進來的。他們問。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,對吧?──其實妳一直都了解。妳又哭了。

  妳在裡面和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結婚,但他有錢,妳在裡面燒飯洗衣,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,做著沒有愛的愛,再也沒有出來過。

  妳生了一個可愛純真的孩子,多麼純真美麗可貴。他問妳:媽媽,外面的世界怎麼樣呢?妳說:外面都是些低等人,沒讀過書的,多笨多髒都不知道呢,你別出去,別靠近他們,別學壞,好好讀書便是。

  孩子怔著水汪汪的眼,默默的點點頭,心裡開始懷疑自己,開始厭惡自己,他開始意識到大人的貧乏,他發現笑裡的虛偽,他開始懷疑自己究竟在做什麼。他開始有了夢想,有了目標,想要做自己並成為自己。但是他明白了一些事,於是,握緊他的憂鬱他的多愁,握緊他自以為認清的現實,握緊他的無能為力,穿越大廳走到了後站,然後愈跳愈沉的晃了一圈。

 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,總之那天是陰天。

  火車站從後站到前站必須穿越地下道……。「必須」,因為那天是陰天,大廳太明亮了,不合適。陰天,得陰鬱。

  地下道深處的在呼喚他,悲傷的水波在裡頭流轉,他踏上了通往地底的階梯。

 

  

  

  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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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亦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